你到底能够建起多高
作者／李翔
图／环球金融中心提供
“比尔，在保证不倒的前提下，你到底能够建起多高？”约翰.拉斯科博 （John Jakob Raskob）将自己手中的铅笔竖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拿眼睛盯着建筑师威廉.兰姆（William Lamb）说。没有人知道，这位前额宽阔、已呈谢顶之相的金融家正在掀起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天际线争夺战。
1929年，约翰.拉斯科博刚刚50岁，这个靠卖雪茄起家的经理人当时的身份是通用汽车公司的副董事长和杜邦公司董事长皮埃尔.杜邦的左膀右臂。他是个纯正的纽约人，讲英语时带着浓厚的生硬腔调，很多时候简直像是嘴唇不动，字母和词语直接从鼻子中哼出来的。
在经历了1929年纽约股市大崩盘之后，拉斯克博决定将自己的资金转移到房地产行业。和今天很多人的投资观一样，拉斯克博也倾向于认为，那些在不可复制的地段用一砖一瓦和钢筋混凝土建立起的大楼，其价值的稳定性，要远远高于随时可能变成废纸的股票和债券。
和拉斯克博抱有同样想法的有钱人很多，纽约是当时全世界摩天大楼最多 的城市，在1929年的曼哈顿集中着将近两百栋摩天大楼，是全美国摩天大楼数量的一半，迅速增长的财富刺激着人的欲望和好胜心，表现之一就是不断攀高的建 筑物，“纽约人对那些二十层或者三十层的大厦都懒得抬头一看”，一位记者在后来写道。
拉斯克博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幢普通的摩天大楼，他想要的是一幢全世界 最高的大楼——他要用“帝国大厦”来命名这幢摩天大楼。“仅仅是全世界最高的大楼这个称谓就能带来多少附加效应啊”，拉斯克博说。也只有最高的大楼才能满 足这位白手起家的金融大亨的虚荣心和无止境的欲求。
两只鞋子的差距
1929年时全世界的最高建筑是同在纽约的伍尔沃斯大厦。1913年 完工的伍尔沃斯大厦是零售业帝国伍尔沃斯公司的总部办公楼——弗兰克.伍尔沃斯1879年创业，白手起家建立起一个零售业帝国，他同样选择建立一幢摩天大 楼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征服。伍尔沃斯大厦55层，高230米。不过这个记录将在1929年年底被打破。遗憾的是，并不是被拉斯克博的帝国大厦打破。
它是被正在建造的克莱斯勒大厦打破。克莱斯勒大厦的业主是克莱斯勒汽车公司。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沃尔特.克莱斯勒比拉斯克博大四岁，喜欢称自己是一位典型的美国工人，热衷于夸耀自己的白手起家。
1926年，春风得意的沃尔特.克莱斯勒委托建筑师威廉姆.范海伦为 自己的公司建造总部大楼。克莱斯勒让建筑师在自己的大楼中融入了汽车文化。大楼顶端酷似太阳光束的设计灵感来自1930年一款克莱斯勒汽车的冷却器盖子。 这种阳光四射形图案后来成为一种流行的设计图案。沃尔特.克莱斯勒的更大野心是，这幢楼将成为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
不过，另外一幢以成为世界第一高楼为目标的楼也在同时建造，那是华尔街上的曼哈顿银行大厦。
曼哈顿银行大厦的建筑计划中也包含了这幢银行大厦将成为世界第一高楼 的内容。它的计划高度282.5米比临近的原第一高楼伍尔沃斯大楼高41米，更重要的是，这个计划高度比克莱斯勒大厦的计划高度282米要高0.5米。虽 然仅仅是0.5米，但这已足以保证曼哈顿银行大厦的第一高楼地位。
1930年4月，曼哈顿银行大楼建成。282.5米的高度让曼哈顿银行大厦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高楼。但是不幸的是，这个称谓只延续到了1930年的5月27日。后一个时间是克莱斯勒大厦的落成时间。
克莱斯勒大厦在曼哈顿银行大厦落成之后，暗中改变了计划建设高度。因 为自己被人超过而大为恼火的沃尔特.克莱斯勒命令建筑师范海伦更改设计方案，让这栋大厦更高。范海伦仔细审视自己的设计方案，然后决定在自己设计的大厦金 属圆顶上加上一些别的东西。他和他的钢材结构工程师一起设计了一个高达38米重达28吨铬钢旗杆。
5月27日的清晨，一台起吊30吨的起重机奖旗杆竖起，焊接在大楼顶 部。加上这个38米的尖顶之后，沃尔特.克莱斯勒拥有了318.9米的世界第一高楼。这让曼哈顿银行大厦的建筑设计师大为恼火，他指责克莱斯勒依靠耍弄手 腕来在高度上胜过曼哈顿银行大厦。但是这已经于事无补。
还来得及制定出对策的是约翰.拉斯科博。在之前的一个记者发布会上， 拉斯科博宣布自己将要建筑的大楼将是世界第一高楼，它有80层楼，1000英尺高。可是修改了设计方案之后的克莱斯勒大厦已经达到了1048英尺。毫无疑 问，拉斯科博像克莱斯勒那样，要求建筑师们重新审视自己的建筑方案，让它更高些，只要它不会倒。这幢大楼从80层长到了85层，它的高度将是1050英 尺。刚好比克莱斯勒大厦高两英尺，0.5米——这也刚好是计划中的曼哈顿银行大厦比克莱斯勒大楼高出的高度。但是拉斯科博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个微小的差距 ——有人戏称这个差距为两只鞋子的长度。于是威廉.兰姆采用了几乎相同的思路：在帝国大厦的顶部增加一节高达200英尺的圆塔。这节圆塔使帝国大厦变成了 102层。
1931年5月1日，帝国大厦建成剪彩。克莱斯勒大厦11个月历史的世界第一高楼地位被帝国大厦夺去。帝国大厦也是保持世界第一高楼时间最长的一幢大楼。在它之前，伍尔沃斯大楼保持记录16年，曼哈顿银行大厦不到两个月，克莱斯勒大厦保持记录的时间为11个月。
从建造之初就被攻击的世贸中心
1972年，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双塔座建成。帝国大厦长期霸占着的世界 第一高楼位置终于易主。世贸双塔的业主是纽约及新泽西州港务局。这个准政府机构在1964年1月18日宣布，它们要在曼哈顿拆除一座低层楼房，然后建起两 座高1350英尺的大厦，这样，双塔的每座楼都会比帝国大厦高100英尺。
惊恐异常的曼哈顿房地产界担心这会让曼哈顿房地产市场竞争更趋激烈。 劳利斯.维恩（一个富有的俄罗斯商人的儿子，在1961年买下了帝国大厦）对世贸双塔的反感尤为强烈。因为这会让他刚刚到手的帝国大厦在不久之后失去世界 第一高楼的王冠。他决定对要建造超过帝国大厦高度的纽约及新泽西州港务局发起阻击。
劳利斯.维恩和他的合作伙伴哈利.海尔姆斯雷（正是如今纽约地产女 王海尔姆斯雷的丈夫，他的妻子后来成为特朗普最痛恨的人之一，而两家的矛盾正是从特朗普和海尔姆斯累及维恩竞购帝国大厦时开始的）决定耍弄一些手腕。这些 精明的房地产商人们开始质疑世界贸易中心双塔座修建的合法性。
在一次聚会上，纽约和新泽西州港务局局长愤怒地站起来指责劳利斯.维 恩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来扼杀两幢伟大建筑的诞生，原因很明显，维恩担心这两幢比帝国大厦还要高的楼抢了帝国大厦的风头，“不然的话，当世贸中心在最初 决定自己只建76层时，你为什么不站出来大声说这不合法？”不过，维恩没能阻止世贸双塔的建立，虽然这两幢建筑最后的结局也很悲惨。
不过，世贸中心世界最高建筑的桂冠仅仅保持了不到3年——抢夺这顶桂 冠的竞争似乎在41年过去之后重新激烈起来。这一次世界第一高楼的名头没有落到某一幢纽约建筑头上。它是1974年建成的位于芝加哥的442米、108层 的希尔斯大厦。和曾经的第一高楼伍尔沃斯大楼一样，希尔斯大厦的业主是一家百货公司：希尔斯百货公司。希尔斯百货共识是在1969年决定建造这幢大楼的。 他们当时是全世界最大的零售百货公司，拥有雇员35万人。其实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想为自己的员工建造一幢办公楼，不过建筑师们发现，这个业主的要求无异 于要求它们建造起一幢世界上最高的大楼和面积最大的办公室，以此来满足希尔斯百货公司不断扩张的业务需求。
当希尔斯大厦1974年落成时，它成为全世界最高的大楼——但是如同 我们已经看到的世界最高大楼一样，它的业主随后也没有交上好运，曼哈顿银行大厦最后卖给了特朗普，被更名为特朗普大厦；帝国大厦让拉斯科博苦不堪言，几次 想要宣布破产，让维恩从房地产界渐渐消逝，还让它1990年代的业主日本大亨横井英树家破人亡；世贸双塔成为恐怖分子袭击的目标；希尔斯百货公司也在希尔 斯大厦建成之后日渐走下坡路，百货公司领域正在面临着一场新的革命，诸如沃尔玛之类的公司将把希尔斯百货驱下王座。
向亚洲转移
希尔斯大厦的世界第一高楼地位维系了24年。1998年，452米的 吉隆坡国家石油双子塔大厦落成——这是在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的一年，而马来西亚是受到金融危机冲击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当时的马来西亚首相马哈蒂尔因 为金融危机而愤怒地指责西方的投机者，在亚洲的繁荣时期，他也是“亚洲价值观”的最有力倡导者之一。
6年之后，509米的台北101大厦建成。世界第一高楼的竞赛场地开 始向亚洲扩散。尽管不如1929年时同一个城市同一段时间三幢大厦之间的竞争富有戏剧性，但是每一次一幢超级摩天大楼的落成都会引来人们的惊呼和议论。台 北101大厦迄今为止已经将这个头衔保持了将近5年。不过，仍然在修建的迪拜塔，已经在规划上超过了509米这个高度——最初对媒体宣布的高度是516 米。这个依靠石油业和旅游业富裕起来的亚洲国家对第一高楼的称号表现出了强烈的欲求——目前为止，这幢楼究竟要修建多高，仍然没有人知晓，有一个说法是， 迪拜塔的高度将超过700米。
这三幢位于亚洲的世界第一高楼，正在从形体上阐释着《新闻周刊》国际 版主编法利德.扎卡利亚所说的“他者的崛起”。这位印度裔美国专栏作家在2008年出版的新书中争辩说，对目前世界形势的最合理的解释，不是美国的衰落， 而是他者的崛起——比如亚洲。摩天大厦是否能够成为经济衰退的一个衡量标准仍有争议，但无可否认的是，它至少是衡量眼前的经济繁荣的最佳标尺。而无论后来 我们怎么看待那些修建世界第一高楼的大亨们的非理性行为，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为世人留下了不少伟大建筑：克莱斯勒大厦、帝国大厦、希尔斯大厦、国家石油 双子塔、台北101大厦、环球金融中心……
更多精彩内容请见《城客》创刊号P26-53
